在塞氏企業,有著這樣一些特立獨行,但卻行之有效的政策和制度:
●員工可自愿參加公司任何會議。
●董事會議上有兩把椅子虛位以待,所有員工都可以"先到先得"。
●公司無商業計劃,無使命宣言,無長期預算,無人力資源部門,無負責IT的副總裁,無首席運營官,無固定的首席執行官,無著裝標準,無工作說明書,更無人審批費用賬目。
●員工可以自己選擇培訓項目,而不是由上司或人力資源部門代其決定。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員工最長可以連休三年假期。
●公司采取集體面試的形式招聘新員工,每個應聘者都會與競爭對手碰面,同時還要接受跨部門員工的面試。
是塞姆勒制定了這些政策和制度嗎?他不是直接負責人。塞姆勒解釋說,他不可能是公司的"有事就找他"的那種人,因為他很少呆在公司的圣保羅總部;也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或者辦公室。他聲稱在家中的吊床上完成了大量的工作,顯然那不是一個適合開會的地方。但是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自從1980年塞姆勒從父親手中接掌這家公司之后,就一直鐘情于特立獨行的行事方式,他對探索"未知水域"興趣盎然,并且積極鼓勵塞氏企業的所有員工都這樣做。
不管你是怎么看塞姆勒的,他確實是一個雄心勃勃的人。毫無疑問,這個巴西商人想改變這個世界運轉的方式---從以下訪談中就可得知。
問題不在規模,在于制度
如果有人問你,你的公司是做哪一行的,你會怎么回答?
我會說,我們是一家專門銷售智慧的多元化企業;所謂智慧,就是設計服務方案的能力,更明智地看待事物的能力。我們做事的原則是,每件事情都必須是高難度的、復雜的。塞氏企業由十家公司組成,每一家都是各自所在行業的頂尖供應商及市場領頭羊。
我們最初是做制造業的,但是現在,制造這塊只占公司業務比重的30%。我們不做簡單的事情。在制造業如此,在服務業領域也是如此。舉個例子,我們為花旗銀行和波士頓銀行管理所有的外包業務,這是一項非常復雜的工作。這正是我們所追求的:競爭壁壘高的復雜業務領域---你既不能輕易進入其中,也不會被輕易淘汰出局。
你將前往哈佛做訪問學者,用你的話來說,是要建立一個用"協定的組織層級"取代"命令-控制"型組織層級的理論框架。請問這是什么意思?
我把它當成一種信仰,即每個組織都是由自由人組成的,他們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是在他們想做的時候做。紐約匯聚了很多全球性大公司的總部,這些公司都試圖令他們的商業模式適用于世界的每一個地方。但推行一種一成不變的商業模式的做法已經過時了,問題是:取代它的是什么?
有些公司領導者們看待員工的方式與將軍看待士兵的方式如出一轍,總以為自己手下的兵不會打仗,到頭來上司和員工都倍感泄氣。人們很難對自己目前所做的事情感到滿意,最終結果總是差強人意。
舉個例子,在微軟成立的最初五年,它向市場推出了一些非常了不起的產品,并以此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但在過去的15或者20年間,微軟再也沒有生產出真正意義上的新產品。今天我們使用的Windows系統依然是1985年的那個版本,只不過在此處加點小東西,在彼處改個命令符,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當年三個年輕人在一個簡陋的車庫里就能做到的事情,現在要由3,000個專業工程師來做。一旦組織結構成型,它就會對太多的細枝末節過分關注,難以實現真正的變革。
問題出在組織規模嗎?
規模不是問題。你可以把任何一個組織,甚至非常大的組織,分解成10或12個小型工作團隊。但同時你也要把權力分配給這么多的部門。
微軟的問題不在于它有幾千名員工,而是在于它以嚴格的等級制度禁錮了這些員工。如果微軟能對它的員工說:把西雅圖(微軟總部所在地)拋到腦后吧,隨便你在哪工作,你們可以組成十人團隊,研究一下Windows,尋找更好的方法去開發這個系統;如果它早就這么做了,我相信它現在一定是一家非常優秀的公司。微軟的員工聰明絕頂、能力超群,但是他們所處的工作環境限制了他們才智的發揮。
在1999年,當塞氏企業剛開始與網絡公司的人合作時,我非常清楚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甚至還頗為擔心。起初,我們是和一些暫時名不見經傳的天才青年打交道。舊金山有一個非常有才華的年輕人,他開發了一個用于建筑和施工方面的軟件。我們本來是要與那個年輕人合作的,他當時大概只有28歲到29歲的樣子。我第一次去拜訪他的公司時,他們那兒沒有秘書或者前臺接待員,只有兩條狗。事實上,他們甚至連正式的辦公室也沒有。我對自己說:"嘿,這正是我想與之合作的人!"但是,大概6到7個月后,當我第二次去那兒時,那個年輕人端坐在一個窗外風景無比優美的拐角辦公室里,公司有兩個秘書、一個前臺接待員,那兩條狗已經無影無蹤了。不時有銀行家以及其他投資者走進他的辦公室,對他說:"這將是一筆大買賣。"所有的一切都在突然之間變了樣。
之前,那個年輕人和我就合作事項制定了八個條款,一張紙就寫完了。但是后來,我們要應付的是舊金山最大的法律事務所之一,在簽署任何協議之前,我們要費力地讀完多達七百多頁的書面材料---最后合作計劃泡湯了。
我們從中得到了什么教訓呢?規模的大小并不能決定一個組織未來的命運,更關鍵的是要讓組織有改變發展路徑的自由度。要做到這一點,你得讓員工在小型團隊里工作。
問題不在周期,在于領導
你在書中提到,公司是有生命周期的。那么公司該如何避免因為一個周期的結束而垮掉呢?
那要看公司的變革能力如何。摩托羅拉放棄生產汽車收音機,轉而投產手機,從而進入了一個新的生命周期。一旦一個生命周期結束,企業要么在某人的帶領下進入新生命周期,要么隨著周期的完結而完結。
進入新生命周期,至少首先要有一個新的心態。如果掌舵的仍然是同一個人或者同一群人,由他或他們來帶領企業開創一個新生命周期是不太可能的。塞氏企業就曾遇到過這種情況。例如,我在我的兩本書中都提到一個名叫何塞的人,他曾經是我們公司負責房地產業務的CEO,在擔此重任的六七年間,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但是在成功的巔峰時刻,我們看到了業務增長勢頭開始漸退的苗頭。業務并不是不再增長,只是增長的速度不像以前那么快。我們認為問題不是出在公司的生命周期上,而是出在負責這一業務的管理者的心態上。于是我們與美國的合作伙伴進行了一次會談,告訴他們何塞得走人。他們對我說:"你瘋了嗎?你說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何塞嗎?他當初帶著三個人打天下,現在他手下已經有一千人了!"我們只能說,是的,是同一個何塞,但他現在不行了。他已經走完了自己在這個職位上的職業生命周期,他適應不了新市場的挑戰。
是什么令你如此確信何塞無法適應新的市場狀況?為什么你們不給他一次機會呢?
我們給過他機會。我們發過這樣一封郵件給他,一開始就寫道:"何塞,你的歷史使命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指出:"雖然你的使命已宣告完結,也是時候讓新人接替你了,但是,這個世界上有少數人能順時而變,你會不會是其中的一個呢?我們給你半年時間找出答案。"半年后,他回來對我們說:"我做不到。"所以,我們讓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接替了他的職務。她進行了一番改組,一年之內,業務量增長30%。
我們另行安置了何塞---畢竟他才48歲,我們讓他回到他發家的地方---塞氏企業的生產部門,并且要求他徹底改變那部分業務的狀況。結果,他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兩年之后,生產部門的業務量增長了三倍??赡苡行┤苏J為我們把他重新安排在他最初工作的地方,只是出于對老臣子的同情,事實根本就不是這樣的。所以,在他回到生產部門后,生產型業務的生命周期發生了變化;在別人加入房地產業務部后,房地產業務的生命周期也發生了變化。
環顧四周,看見僵化的思維
當你在演說中陳述自己的觀點的時候,其他公司的高層有何反應?
他們認為我的觀點不切實際,非常激進,是經營理念的極端派。但如果他們問一問"如果換了我,我會怎么做",并以此來檢驗我的觀點的時候,他們就會認識到在我的觀點背后是有一套理論框架做支撐的。所以,他們不能輕而易舉地說:此人是癡人說夢。
最后,他們可能會說:"你的觀點比我原來想象的更有根據。但它們幫不了我多少忙,我只有90天的時間,而要實施你的創意,得花上好幾年。"我讓他們進行一些小規模的變革,朝著正確的方向,像嬰兒學步那樣一步一步前進。哪怕是給予員工一點點最微不足道的回旋余地---比如在工作時間或者是工作地點上給予他們自由選擇的權利---也能令他們煥發新面貌。
塞氏企業的很多制度甚至都可以套用在等級觀念森嚴的公司里,例如,讓員工自己選擇培訓項目,而不是聽從上級的安排。目前,阻止這些公司這樣做的因素是什么呢?
從理論來說,并沒有多少障礙。在實際操作中,這些公司經常告訴自己的員工:"在未來五年之內,我需要一個人來做這件事。我選擇把你培訓成我想要的那個人。"而下面這段話是塞氏企業對員工說的:"學你想學的東西,我確信等你學有所成時,我一定能為你找到一個合適的崗位。"阻礙公司這樣做的因素只有兩個:僵化的思維,害怕給予員工這種選擇的自由會令人力資源部門疲于應付---他們的人手已經夠緊缺的了。
按照你們的"工作-休假"制度,員工可以連休兩至三年假,人力資源部門就不感到頭痛嗎?
一般公司的反應是:"天哪,我需要他的時候,這家伙卻要跑到別的地方去。"但是實際上在很多公司,大多數員工早就跑到別的地方去了---辭職的勇氣并非一兩日就可建立,但他們還是走進了老板的辦公室,向他提出了辭職。他們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但實際上,他們完全有可能在離開一年之后,又重新回來。
目前,很多公司的人力資源部門都被裁員,他們不得不應對那些以現有的資源根本無法應對的事情。在他們眼里,"工作-休假"制度是另一個無理的要求,所以他們不愿意采納。
反省自我,"不幸"擁有魅力
你在書中猛烈抨擊了一個被很多管理者奉為偶像的領導人:通用電氣的前任CEO杰克·韋爾奇。他采取的末位淘汰法,被你稱為"微型恐怖主義"。
我認為我們得一分為二地看待韋爾奇。不錯,他確實是一個領導范本,所有人都把他奉為圭臬。如果他不出色,就不可能取得如此非凡的成就。
但我認為韋爾奇的領導模式有問題,尤其是它過于強調魅力型領導。不僅韋爾奇如此,IBM的郭士納、迪斯尼的埃斯納都是魅力型領導人。但我認為,擁有一個個人魅力極強的領導人,并不是通用電氣或其他公司的最佳選擇,因為公司繼任計劃的實施將會因此而受阻。在領導人進行新老更替之時,問題就來了:公司是應該秉承"中子杰克"的做事方式,還是應該做出改變,適應新環境對通用電氣的要求?
此外,我還反對軍事化的管理方法。通用電氣每年都會解雇10%的業績最差員工,其實公司會因此而損失一大筆資產,因為這些人完全可以通過努力改變自己的排名,也可以被安排在其他的崗位上發光發熱。這種做法還向公司上下傳遞了這樣一個訊息:通用電氣內的員工等級如同軍 隊等級一樣森嚴。所謂韋爾奇模式,歸根結底是一個軍事化管理模式,是一個海灣戰爭英雄施瓦茨科普夫將軍式的范本。他們之間有什么區別呢?沒有區別。韋爾奇沒有指揮海灣戰爭的能力嗎?他當然有。施瓦茨科普夫將軍有能力管理GE嗎?我確信他有這個能力。問題就出在這,戰場與商界的角色互換不應如此輕易,因為創意無限的商界要求領導者足智多謀、自由思考,并且有信念上的躍變---而軍 隊里的領導者并不重視這一點。
你認為自己是魅力型的CEO嗎?
整個公司對我的魅力的認可程度超出我所愿,不過這主要是由于我的錯誤。你很難擺脫魅力型領導的角色,因為這會讓你自我感覺特別良好---你會很快找出一堆理由來證明個人魅力對公司不無裨益,好讓自己心安理得;因為你個人出版一本書,就有可能令很多新公司因此而知道你的公司,就有可能促成新的合資企業成立,就有可能令公司在業界的聲譽得到提升。要擺脫這些誘惑并不容易。
另一方面,我的個人魅力也對公司產生了很不好的影響。它令公司自我發展的能力降至最低。目前我只找到一個辦法來應對這個問題,那就是盡量遠離公司的管理事務,越遠越好。例如,十年來,我在公司總部一直都沒有一個辦公室。我經常一連休兩至三個月假。
塞氏企業的經理人并不買我的魅力賬。例如,最近我被公司的一個戰略委員會開除了。他們問我:"你為什么會在這個委員會里?"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他們說你這個理由不充分,于是就把我踢出來了。
所有這些都有助于減少我的重要性。但是人們還是把公司取得的很多成功都歸功于我,甚至可能和我毫不相干的也是如此,卻從不計較我所犯下的錯誤,例如我們在網絡領域所做的冒險。
最后我要說的是,魅力型領導人對于公司的業務發展或者穩定性都不好,因為公司的生命周期將趨向于追隨這個人的生命周期,而人的生命周期對于一個公司來說未免太短。
放眼未來,分清簡單與復雜
你是怎么尋找接班人的?
我們曾經向很多專門研究公司治理與繼任問題的咨詢公司求助,結果他們給我們的建議書長達80頁,上面畫滿了圖表,不知所云??催^一眼之后,我說:"我認為大部分繼任問題都是與人的心理有關的,我們為什么不去求助于精神治療師呢?"我們真是這么做的,我和幾位最佳候選人和精神治療師進行了多次長達三個小時的談話,談話的內容各不相同。我們支付給精神治療師的費用是2,000美金,但我覺得我們從他那得到的東西與我們花300,000美金從公司治理專家那兒得到的一樣多。
站在公司的立場上去處理繼任的問題,其實就是給它披上一層偽科學的外衣。因為這個事情在本質上只不過是一些基本的心理問題---也就是你怎么告別過去的問題。所以在應對它們的時候,與專門研究人類情緒的人合作要好過與所謂的公司治理專家合作。
塞氏企業的前景如何?它未來的發展方向是什么?你們公司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使命宣言。
不,我們有使命宣言,那就是:以一種令你滿意的方式度過你的一生,在此期間,做你喜歡做的一些有用的、能滿足某種需求的事情。我們沒必要把它明明白白地寫出來。事實上,這樣做就迫使員工主動思考他們正在做的事情。人們很容易以使命宣言為幌子,像軍人那樣指到哪打到哪---到達目的地,尋找目標,實施攻擊。至于為什么要那么做,他們不會花這個心思過問。
總之,使命宣言把復雜的事情過分簡單化了:如果說這是我的使命,那么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我就不管了。所謂的企業信條就更是如此。如果你說:"我們這兒的做事方式就是這樣的。"那就意味著企業的生命周期已經完結。
對于撰寫使命宣言的人而言,他尋求的是一種控制感;對于追隨使命宣言的人而言,他期望的是一種安全感,因為他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但是我要問的是:"如果你無法控制這家公司,不知道它的未來會是什么樣,也不了解它現在行進的方向,你還會和它共進退嗎?"當然,如果使命宣言沒有訴諸文字,起初你的內心會覺得很不踏實,但是最終你會獲得更令人滿意的回報。
原文經the Conference Board Inc.許可,摘自其旗下雜志Across the Board2004年5-6月號。劉艷群譯。A.J.Vogl是Across the Board的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