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研究者認為,當今富人的主流信仰是巫術,固然揭示了一些“大師”受到追捧的隱情;但細究起來,他們還上升不到信仰的層次。在《聊齋志異》諸多因果報應的故事那里可以看出,巫術無法使人逃脫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的法則。富人真想求助于巫術,那就應當對因果報應心懷敬畏,嚴格自律。盡管這在現在有迷信之嫌;但是對于那些失去良知,而又惴惴不安的富人來說,從中體悟無愧于天道人心的道理仍然大有裨益。
天網恢恢終將有報應
因果報應或者輪回報應是佛學的基本教義之一,古代文言小說的創作中相關題材十分常見。作為清初文言小說的集大成者,《聊齋志異》也不例外,其中有關善惡報應的內容占到全書近五百篇故事的三分之一左右。如果以為作者的因果報應之說和狐鬼故事一樣荒誕不經,那就錯了。蒲松齡“假鬼神以設教”、“證因果于鬼狐”,比那些戲說歷史的媚俗文學要嚴肅的多。
佛家因果報應觀念是高度理論化、思辨的,理論繁復深奧,非“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所能涵蓋得了;蒲松齡只不過力圖將其形象化,并做出自己的解釋。這種努力同樣表現在許多帶有商業背景的故事里,比如在“任秀”篇中,申竹亭與任建之一起赴陜經商,得到任建之不少幫助。任不幸病死于行旅,死前囑托申竹亭將他的財產二百金一分為二,一份為自己操辦后事,一份由申竹亭交給他的妻子。但申竹亭卻全部侵吞,將靈柩拋于旅店揚長而去。在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之后,還是遭到報應。過了十余年,他在經商途中“偶遇”任建之的兒子任秀,在一個神使鬼差的骰賭中,二百金悉數化為箔灰,真金歸入任建之之子任秀的囊中。這恰恰符合其貪昧的數額,可謂人算不如天算。
按照佛家的說法,因果報應的輪回不一定出現在當事人的生前;但蒲松齡深知民眾加速報應的心態,不能讓一個惡人無休止的作惡下去,壽終正寢后來世再遭報應。故事中行善作惡的報應長則數年或幾十年,短則數日,都會在現世出現。善報的內容是得延壽、得妻子、得財產,都是珍視現世生活,肯定人的生命價值,提高行善者的生活質量。惡報則表現為作惡者喪命、失去子嗣、失去家產、變為禽獸,不能享受人世生活的尊嚴。“金陵乙”篇中有一個酒商,釀酒摻水還加蒙藥,反過來說是自家的酒好,靠蒙人“富致巨金”。而且這個酒商得隴望蜀,試圖占有鄰居家的美婦。蒲松齡遂讓這個奸商在和尚的巫術中化為狐貍,“四體猶著人衣”,不得好死。
《聊齋志異》強調“惡積則天殃自至,罪成則地獄斯罰”,體現了天網恢恢的古訓;不過其作品中也有將因果報應擴大化的傾向,不限于佛經所講的自作自受。這是因為,《聊齋志異》中大多是以家庭、家族為單位承受報應的。“畫皮”篇中好色的王生將女鬼領回家中,被女鬼破腹挖心不說,其妻子也受到報應。其妻被迫為救夫當眾強咽痰液鼻涕,受到羞辱。蒲松齡認為,“愛人之色而漁之,妻亦將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還,但愚而迷者不悟耳。”王生領女鬼回家,背著其妻安置在書房。其妻原本也是受害者,反而受到株連報應,很難說是“天道好還”。然而蒲松齡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安排,無疑是為了加大報應的震懾力,試圖直搗作惡者的靈魂。
對正義的潛能保持敬畏
有人說觸及利益比觸及靈魂還要難,其實,在既得利益群體那里,觸及利益時往往很難觸及其靈魂,他們缺乏的是敬畏。這并非因果報應理念的過時,而是他們更相信“跑部攻關”的潛規則。既得利益群體在對因果報應嗤之以鼻的同時,連其背后蘊含著的正義的力量都認為可以用權錢交易來擺平。可惜的是,我們可以從《聊齋》中看出,因果報應其實是超越權錢交易的,經理人對此不能不作深刻反思。
在《聊齋》故事里,掌握因果報應主動權的,絕大多數為天帝、神仙、狐鬼;手握權柄的官員很少能夠成為施報者,反而屬于因果報應需要超越的藩籬,表明天道、人心、正義的不可戰勝。在“王十”篇中,王十背了一袋鹽回鄉銷售,被兩個小鬼當作走私者捉去,為陰間淘河當苦力。面見閻羅時,閻羅則判定靠“升斗之息”養家糊口的小商販不算走私,像高苑肆商那樣與官府勾結,上漏國稅,下搞壟斷的才是走私。閻羅將兩個小鬼訓斥了一番,反過來啟用王十當監工,監督高苑肆商之輩服勞役。王十果然發現高苑肆商之輩正在淘河,將他們“入河楚背、上岸敲股”,狠狠地教訓了一番。蒲松齡在這里是想告戒那些與官府勾結的奸商,在正義面前,權、錢、勢是靠不住的,劣跡早晚會受到懲罰。
現實生活中,強勢者總會擁有更多的話語權,弱肉強食,似乎有恃無恐。然而正義的潛能終將會顯示出來,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中石油集團前任董事長、國資委前主任蔣潔敏曾經放言“生入中南海、死入八寶山”,大概沒有想到會有樹倒猢猻散的無奈。在他被正式解職、接受調查之際,前有中石油集團副總經理兼大慶油田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王永春、中石油集團副總經理兼中石油股份董事會秘書李華林、中石油股份副總裁兼長慶油田分公司總經理冉新權、中石油股份總地質師兼勘探開發研究院院長王道富被曝正式接受調查;后有剛剛接替被調查的李華林代行公司董事會秘書職責的中國石油天然氣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孫龍德等5名管理層人士,被有關部門悄然帶走。
我們今天看來,代表正義力量的是法律法則,以身試法的投機者終將會受到法律的制裁。首先,隨著社會生活節奏和科技創新升級的加快,投機劣跡的“報應”將不再是非常遙遠的事。在數十年甚至十余年的經濟周期中,昔日的商界明星淪為階下囚的大有人在。其次,隨著信息技術的普及和便捷,狐貍的尾巴更容易被人們抓住和曝光。在蒲松齡的故事中,人們的劣跡和善舉在冥冥之中都有明確的記載,那只不過存在于彼岸世界;而在信息時代,種種蛛絲馬跡的被捕捉將不再屬于神話。再次,在社會分工日益細化的情況下,投機劣跡很難由一個人獨立完成;那么在一個窩案或者權錢交易中,“報應”極容易以內鬼傾軋的形式被啟動。正所謂貪官案發不會保護富豪,反過來也是一樣。
嚴格自律不能心存僥幸
當今富人所追捧的巫術“神功”,在蒲松齡筆下有兩種,一種是偽術,被用來牟取錢財;一種確能“禳災”,但主要是止惡揚善。前者的不可信自不必說,后者仍然是對因果報應天道的遵循而不是另搞一套。率先富裕起來的一部分人如果確實想從巫術那里尋求解脫,那么求人不如求己,好自為之才是。
——不要將“因”與“果”割裂開來,拒絕誘惑。在佛教看來,一般人只怕果不怕因,那是癡迷的表現。譬如小偷偷了東西馬上要逃跑,因為他知道占有別人的東西不對,不跑就有被懲罰的果報。可惜的是,他沒有像懼怕被懲罰的“果報”一樣懼怕偷盜這一“前因”,總認為兩者之間各是各的問題,所以就難以克服占有別人財物的誘惑。這與其說是利令智昏,不如說是人品不端,遭到“報應”是遲早的事。原鐵道部運輸局局長張曙光被控受賄在北京市二中院受審時當庭自稱人品太差,人們不僅要問:既知今日,何必當初?
——不要自以為得到了投機的不二法門,防止為偶然的成功所惑。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富人之所以能夠富起來一定有其成功之處。然而,如果以為在泥沙俱下中所有的成功都沒有“原罪”,那也是自欺欺人。
問題在于,有一部分先富起來的人在偶然的成功后自以為可以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博弈中做到天衣無縫,并且可以同樣讓巫術為己所用。即便如此,“富不過三代”的魔咒正可以看做是另一種因果報應。“柳氏子”篇中的柳氏與人合伙經商,私吞合伙人的錢財,合伙人死后轉世為柳氏子,把家財揮霍一空。在蒲松齡看來,那就是仇人投身富商之家為子,向作惡的商家進行報復。
——不要以為“跑路”可以脫身,須知報應沒有時空邊界。在佛家看來,“因”的發生與“果”的形成之間有一定的時間跨度,其間又會有諸多不確定的因素。譬如吹出的肥皂泡很快就會滅亡;而秋天播種的小麥要等到來年才能收割;種上一粒大棗,直到二至三年后才會結果。人事的因果與自然界的因果一樣,不一定在人的一生當中就體現所有的果報,“三世因果”的出現不足為奇。這實際上反映了因果報應的在劫難逃,“跑路”可以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三世”,敢于負責才可結得正果。
——幡然悔悟猶未為晚,應當及時采取回報社會的善舉。在《聊齋志異》中,善惡報應是可以抵消的,而且可以一善抵多惡。“布客”篇中的布客得知自己大限將至,出錢造橋方便行人,壽命立即得以延長。我們盡可以認為這是迷信,但也應當理解蒲松齡極力勸善的良苦用心,那就是規勸做過惡事的人迷途知返,不要把壞事干到底。我們當然不能由此推論富人從事慈善事業都是在“贖罪”,但是當富商心中確有愧疚或者感覺到有可能受到清算的時候,不妨有所收斂。從此洗心革面,比依賴什么“大師”的神功更為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