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中國農業大學動物科技學院教授 趙興波

　　去年年底，一項名為“中國人道屠宰計劃”在河南啟動，同時《人道屠宰技術標準》的草案也即將出臺，按照草案規定，以后豬要面臨的將不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簡單粗暴，而是一系列“動物福利”的保障。相對于西方發達國家來說，動物福利這個曾經在中國還稍嫌奢侈的概念，如今已經進入大眾和國家政策視野中來。在現階段中國經濟發展的背景下，我們應該如何更好地理解和推進動物福利工作呢，本期對話請來中國農業大學動物科技學院趙興波教授和大家一起聊聊這個話題。

　　主持人：我們知道，動物福利這一概念是由美國人休斯在1976年提出來的，在國外經濟發達國家也非常普及。但是對于我國絕大部分人口來說，似乎還是一個較為陌生的概念。您在較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這一領域的研究，給我們介紹一下這方面的情況吧。

　　趙興波:目前關于動物福利這一概念還沒有形成一個標準化的定義，但其核心內涵是比較明確的，即動物的康樂。盡可能地讓動物享有免受饑渴的自由、生活舒適的自由、免受恐懼和不安的自由等等內容。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西方一些發達國家出于生產效率和經濟效率方面的考慮，選擇了一系列高科技、集約化、工廠化的養殖模式，導致動物沒有活動空間，正常生理行為得不到正常反應，進而動物的體質和抗病力大幅下降，畜禽疾病頻發，牧場以及周邊環境污染等社會問題。由此人們想到了動物福利。其實質就是從滿足動物的基本生理、心理需求的“人道”角度開展動物生產方式，保障動物的健康和快樂，使動物生產者獲得品質優良、健康、安全的畜產品。

　　主持人：從“動物福利”的產生和發源來看，這一概念還是一個“洋概念”。但是中國有中國的發展特點，國外所面臨的這些問題在國內并不緊迫或者說不是最迫切的，那我們為什么要去研究和強調它？

　　趙興波:現在有一個大趨勢是，國際上都非常重視動物福利問題，尤其是我國一些重要的貿易合作伙伴。歐盟及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都有動物福利方面的法律，世界貿易組織的規則中也有明確的動物福利條款，動物福利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政策問題。我國現在已經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這個事情就應該關注，何況這樣做也是不錯的。當然，國情國力不一樣，標準也不一樣，但是大方向應該是統一的，應盡可能地減少給動物帶來不必要的痛苦，保證動物不受虐待等等。

　　最近，有外國旅游團到我國某高級酒店，提出要食用完全符合動物福利標準的動物產品烹制的菜肴，而由于我國目前還沒有相關標準，不能提供完全滿足其條件的產品，外方最終采用了完全素食的菜肴。這雖然是一個小事，但是已經明確告訴我們，動物福利已經可以影響到我們的日常生活，影響到我們國家的形象了。

　　主持人：國內社會、公眾對這一概念理解和支持度高嗎？

　　趙興波：隨著我國改革開放政策的實施，動物福利概念傳入我國，特別是動物福利國際組織的宣傳和推廣，在學術界和民間組織中被認識和倡導，如在高等院校開設“動物福利”、“動物保護”課程，成立動物福利與保護學會以及民間動物關愛組織等。商務部曾經做過一項調查顯示，有80%多的民眾表示在相同的條件下，愿意選擇動物福利較好的產品。

　　在生產領域，動物福利也有具體的體現。我們在農村參觀時看到，農村的很多豬、雞都是散養的，動物的行為需求得到了很大滿足。雖然農民還沒有“動物福利”的概念，但這并不影響他們對動物好。其實在很多農村地區，動物福利工作是做的相當不錯的。我國現階段這方面的主要問題還是存在于大中城市的集約化養殖場中。

　　主持人：但是也有人對這一話題提出異議———我國現在連人的福利都還沒有解決好呢，哪有能力去談照顧動物的福利呢？

　　趙興波：這個問題不能這么理解。要知道，農場動物和人們的日常生活緊密相關，我們幾乎每天都需要的肉、蛋、奶甚至服裝、鞋帽都和農場動物有著直接或者間接的聯系。也許我們會說，動物福利管它的呢，只要能夠給我們提供產品就行了。其實這是一種片面的看法。汽車也需要保養，作為有生命有感知的農場動物，更需要人們的關心和愛護，只要人們關注動物福利，讓動物生存的狀況好一些，動物才能為人們生產好的產品。我們現在常常覺得農場養殖的肉雞不好吃，喜歡吃農家散養的笨雞，為什么呢？這些肉雞大部分都是生活在擁擠的棚舍內，空氣污濁、行動受限，沒有表達天性的自由，又怎么會生產出好吃的雞肉呢？

　　所以說，忽視動物福利，也就是忽視人類利益，提高農場動物福利就是提高人類利益。

　　主持人：現在有一個問題，可能很多生產者意識到了動物福利問題，但是如果他要在生產中付諸實現，可能就會提高成本。在國外一些國家，福利化動物養殖國家是會給予補助的，這些具體國情不同，國內也很難要求生產者如是推行。

　　趙興波：福利化的生產模式成本是不是就會高很多呢，并不一定。在國外有些農場設施大棚里，設備很簡單，只是為其提供一個場地滿足動物的行為需求，在這里雞可以自由地活動，曬曬太陽、捉捉蟲子、洗個沙浴，環境改善了，空氣不污染了，成本也可以降得很低。事實上，工廠化的畜牧養殖業，其支出是相當昂貴的。從短期看，他所付出的成本并不比福利化生產低，從長期來看，它所消耗的資源、對環境的污染，這是任何一個國家都承擔不了的。

　　其實，在國內要提高動物福利，更多是理念上的培養。比如，國外的肉牛養殖很早就是散養了，但是國內很多地方還是拴養，不僅限制了動物移動的自由，而且這樣生產出的牛肉味道也不好。很多生產者就認為，豬是應該被圈養的，雞是要關在籠子里的，牛是要拴起來的，這都是錯誤的觀點。只要有些很小的改進，不僅可以提高動物福利，也能為生產者帶來較好的利益。

　　主持人：動物福利在中國畢竟是一個較新的概念，如何表達、如何推進都必須從中國的國情出發。我國現在正處于傳統畜牧業向現代畜牧業過渡的轉型階段，在這個重要時期，我們應該從哪些方面下手，推進動物福利事業的開展，從而更好地使其為人類社會的發展服務？

　　趙興波：現階段在我國倡導動物福利，首先要從大家最關注的方面著手。第一，廣大消費者對于動物食品安全問題十分關注，希望能夠有好品質的動物產品可供消費。第二，廣大農場動物養殖者希望能夠解決目前疫病困擾的問題。而推進動物福利恰恰對解決這兩個問題有很好的幫助。

　　目前歐洲已經開始針對動物福利的一整套方案：取消奶牛拴養、取消母豬限位、取消籠養雞、解散簡單的集約化生產。我們怎么做呢？要結合中國的國情分步進行，在充分利用有限的土地資源和已有養殖場的條件下，從動物的局部福利開始入手，比如我們先解決最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空氣氣溶膠污染和潮濕的問題；同時充分發揮和借助國際動物福利組織和國內行業學會的力量，廣泛宣揚動物福利理念，研究、推廣成熟且適合我國的動物福利生產模式，做一些示范牧場，逐步完善我國畜牧業和動物福利事業的健康持續發展。

　　主持人：趙教授還為我們提供了一份路線圖，讓我們一起來展望一下：從目前困擾最大的問題著手→推廣新技術、新產品→系統解決問題、推動我國畜牧業升級換代→解決農民養殖增收和消費者食品安全問題→改善動物福利→改善人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