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什宣布美國將在十年內用乙醇作為汽油的代替品后，4月4日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對美國和巴西簽署的推廣生物燃料戰略協議進行了抨擊。他稱美國在搞“屠殺”，因為許多國家不能種出足夠多的玉米等農作物來造乙醇，勢必抬高糧價，加劇全球饑荒現象。

     在我國，糧食造汽油項目正陷入一個進退兩難的困局。在我國乙醇汽油項目發展5年后，由于糧食價格不斷上漲，幾個月前，國家發改委叫停了玉米加工乙醇項目，暫停核準和備案玉米加工項目，并將對在建和擬建項目進行全面清理。我國目前最為成熟的玉米加工燃料酒精技術的推廣受到嚴重制約，燃料酒精項目的發展之路似乎蒙上一層陰影。

     我國乙醇燃料的發展方向在哪里呢？為此，本報記者專門前往安徽，它是國務院確定全面使用乙醇汽油的首批試點省份之一。在安徽省蚌埠的豐原集團，記者深入調查了企業運作情況，并獨家專訪了隨同溫總理出訪日本的生物能源專家、國家發酵技術中心主任薛培儉。

     文/本報記者何濤

     2007年4月2日下午，安徽省合肥市徽州大道旁的一個加油站里一片忙碌。令人有些好奇的是，加油站里供應的不是普通汽油，而是乙醇汽油，一種在原有汽油的基礎上添加10%的燃料酒精混配而成的新型車用燃料。

     下午4時剛過，一輛出租車駛入了加油站，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工作人員就用油槍將30多升93號乙醇汽油加到了出租車的油箱里。短短3分鐘里，就有8臺汽車來到這里加了乙醇汽油，沒有出現排隊加油的情況。“加油站乙醇汽油供應充足，從來沒有鬧過油荒。”一位加油站的工作人員說。

     安徽境內只用乙醇汽油

     除了93號乙醇汽油之外，該加油站里還有90號乙醇汽油供應，售價分別為每升4.63元和4.41元，這比廣東的油價便宜了不少。按照國家規定，車用乙醇汽油執行普通汽油的基準價格，安徽省為推廣使用乙醇汽油，每升還優惠了0.1元。

     安徽省是我國5個試點全省使用乙醇汽油的省份之一，2005年4月1日開始，安徽全省開始強制推廣使用乙醇汽油，并且在安徽省內封閉運行，“這意味著汽車不加乙醇汽油就沒有油加”，一位出租車司機說。

     在合肥市開出租車的劉師傅對用乙醇汽油有著自己的感受，“用這種油和以前的汽油沒有太大的區別，就是起步的時候感覺有點動力不足，但一旦跑起來就沒什么區別了，時速同樣也能跑到100公里以上。”

     對于用乙醇汽油劃不劃算，劉師傅也有著一本賬，“乙醇汽油百公里的油耗大概會多0.5升左右，但每升的價格要比普通汽油便宜一些。總體算起來，費用差不多。”

     在安徽當地有一種通行的做法，舊車在改用乙醇汽油前都要進行一次清洗，主要是洗掉油箱和油路上的積炭。因為使用乙醇汽油時容易把汽車油路里的積炭帶出來，堵塞油路。但首次使用的新車則可直接使用乙醇汽油，不需要清洗。

     由于舊車使用前要清洗，這一點也給許多過路的司機帶來了麻煩，從外地開車來安徽出差的李先生說，“出門前我特意加足油，主要是不想臨時換用乙醇汽油，怕把油路堵了。長期燒乙醇汽油的車沒事，但像我們這樣出差到當地一兩天，偶爾使用的話反而容易出問題。”

     “糧變油”老大：一天產900噸

     目前安徽全省乙醇汽油中所用的燃料酒精全部由豐原生化公司生產，該公司一年可用玉米生產燃料酒精44萬噸，除了供應安徽全省外，還供應蘇北地區、山東魯南地區和河北的兩個市。

     豐原生化下屬的安徽豐原燃料酒精有限公司是目前國內最大的燃料酒精生產廠，在這里一天就能生產出900噸的燃料酒精，一年的產能達到了32萬噸。一進入豐原燃料酒精有限公司的廠區，記者就發現了12個容量分別為1700噸超大型發酵罐豎立在廠區內。安徽豐原燃料酒精有限公司總經理楊永隨表示，該廠是國家發改委批準后興建的，于2005年11月投產，在這里，燃料酒精的生產全部實現了計算機控制的自動流程，廠里每天24小時不間斷生產。

     “生產出來的燃料酒精還需要經過變性處理，就是在燃料酒精加入3%的汽油，使得其不能作為其他用途，防止這些燃料酒精被當作了食用酒精使用。”楊永隨說。

     南方缺油安徽油價平穩

     經過一年多的試驗，安徽全省強制推廣使用乙醇汽油后的效益已經開始顯現。

     安徽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公布的一組數據稱，截至2006年11月底，配入汽油中銷售的燃料酒精累計41.7萬噸。豐原生化(9.39,-0.47,-4.77%)燃料酒精的累計銷售量已直接替代汽油消費量42萬噸，相當于減少原油進口210萬噸，節約進口原油用匯8.82億美元(60美元/桶)；累計加工轉化玉米等農作物145萬噸，帶動了農業產業化發展，為農民提供20.3億元收入保障；減少140萬噸糧食儲備建庫投資7.7億元和財政儲備糧補貼1.12億元。

     同時，根據監測，使用乙醇汽油作為燃料的汽車，可以降低一氧化碳排放量約48%、苯系列物濃度47%、碳氫化合物33%，改善了空氣質量。2005年一段時間南方地區油品緊缺、油價上漲，而安徽風平浪靜、油價平穩，燃料酒精替代作用功不可沒。

     安徽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有關人員稱，事實證明推廣使用車用乙醇汽油發展生物燃料乙醇實現替代，對減少石油消耗作用重大，對帶動農業發展，保障和增加農民收入意義深遠，對環境保護貢獻不可估量，是緩解能源制約的必然選擇。推廣使用車用乙醇汽油是國家的一項戰略性舉措。

     3.2噸玉米才能煉出一噸油

     但乙醇汽油在安徽成功試點的同時，我國乙醇汽油產能的快速增長也引發了越來越大的爭議。經過5年的發展，我國已成為世界上繼巴西、美國之后第三大生物燃料酒精的生產國和應用國。讓不少人擔心的是，由于我國車用燃料酒精幾乎都是用糧食為原料生產，以目前最為成熟的玉米加工技術為例，就需要3.2噸玉米才能生產1噸燃料酒精，大量生產燃料酒精勢必會帶來車與人爭糧的問題。

     其實，為了避免出現車與人爭糧的情況，我國在“十五”期間建設的包括豐原生化在內的4家國家定點的燃料酒精生產企業，原來設計是以消化陳化糧原料為主。但經過幾年的生產，我國存儲的陳化糧已經被大量消耗，“目前的實際情況是，不可能全用陳化糧，豐原生化一年消耗玉米超過140萬噸，根本沒有那么多的陳化糧可用了。”豐原生化的一位工作人員說。

     一段時間以來，世界上許多地區的食品價格都大幅上漲。今年2月份，中國食品價格比一年前上漲了6%；美國2月份糧食價格指數比上月上漲了4.6%。美國智囊機構哈德遜研究所全球食品問題中心主任埃弗里博士認為，這次食品價格上漲，是近來興起用大量糧食生產生物燃料酒精造成的，玉米供應的緊張帶動了其他農產品(20.78,0.06,0.29%)和牛肉等食品價格的普遍上漲。中國糧食價格的上漲也被人認為是不少地方快速上馬的玉米造燃料酒精項目惹的禍。

     糧價上漲是“糧變油”惹禍？

     2006年底，來自國家有關部門的信息顯示，近一年來，各地建設燃料酒精項目的熱情空前高漲，一些地區存在著產業過熱傾向和盲目發展勢頭。目前，以生物燃料酒精或非糧生物液體燃料等名目提出的意向建設生產能力已超過千萬噸。

     “1噸燃料酒精的生產成本僅玉米原料的成本就超過了4000元，但1噸90號汽油的售價也就4000多元，而且燃料酒精的出售價格還是當天的汽油價格乘以0.9111。為了保證燃料酒精生產企業能保本微利，我國一直對生產企業實行特殊的補貼政策。近3年來，國家對燃料酒精的補貼越來越少，從2050元/噸降到了現在的1300多元/噸。盡管如此，這一補貼仍能保證生產企業獲利。這也使得不少資本投入這一領域，各地紛紛上馬糧食造燃料酒精項目。”一位業內人士表示。

     發改委緊急叫停“糧變油”

     各地投產燃料酒精項目的空前熱情也引發了國家有關部門的關注。

     去年12月14日，國家發改委、財政部聯合發出通知稱，將對生物燃料酒精項目實行核準制，其建設項目必須經國家投資主管部門財政部門核準。凡違規審批和擅自開工建設的，不得享受燃料酒精財政稅收優惠政策，造成的經濟損失將依據相關規定追究有關單位的責任。非定點企業生產和供應燃料酒精的，擅自購買定點外企業乙醇的行為，一律不給予財政補貼，有關職能部門將依據相關規定予以處罰。

     去年12月18日，國家發改委會又下發《關于加強玉米加工項目建設管理的緊急通知》，明確要求，立即暫停核準和備案玉米加工項目，并對在建和擬建項目進行全面清理。4家燃料酒精定點生產企業，未經國家核準不得增加產能。

     不少人認為，國家此舉是對目前不盡合理的農業結構以及不斷上升的糧食價格做出的反應，以確保中國的糧食安全。

     糧食造汽油面臨兩難抉擇

     今年59歲、自稱“干了一輩子發酵菌種”的豐原集團總工程師薛培儉是我國知名的生物能源專家，并且是發酵技術國家工程研究中心的主任。從國家糧食造油項目的策劃、立項，到出國考察和項目實施，薛培儉參與了這一項目的每一步。4月16日，隨同溫總理訪問日本的薛培儉回到了安徽。

     對于我國以糧食為原料生產燃料乙醇部分替代汽油項目的現狀，薛培儉比較清楚:“我國同時面臨著能源安全問題和糧食安全問題，孰輕孰重，到了一個關鍵點。如果我們再用淀粉類原料生產燃料酒精，對糧食安全有影響。所以，國家發改委明確指出以糧食生產燃料酒精國家一律不批。”

     “國家的這一政策實際上發出了一個明確的信號，科研人員應該主要研究纖維素類燃料酒精這一課題，發展燃料酒精項目的原則是:不與人爭糧，不與糧爭地。”

     對于糧食造油是不是引發了糧食安全問題，薛培儉予以了否認。

     “目前我國玉米的總產量達到了1.3億噸，國家4家定點生產企業，只有400萬噸玉米的消耗量，對于我國1.3億噸的玉米產量來說，是一個非常小的數字。由于蔗糖價格上漲后，我國出現了許多用玉米制糖的項目。許多項目一哄而上，目前已經達到了500萬噸的產量，要消耗上千萬噸的玉米，這可能影響到糧價。玉米價格上漲還有一個原因是由于國際糧價的上漲。”薛培儉說。

     下一步：用秸稈來造油

     “要解決生物能源問題，目前我國4家定點企業100多萬噸的燃料酒精產量解決不了什么問題，主要是一個示范的作用，下一步關鍵還是要發展以秸稈為原料的纖維素類的燃料酒精。我國每年玉米稈、小麥稈、稻草、高粱稈有7億噸的總量，但目前大部分秸稈都是焚燒，造成了環境污染。用這些農林廢棄物作為原料來生產燃料酒精是一個重點的發展方向。這也是目前全世界都在攻克的難關。”

     但由于存在著不少難關，到目前為止，世界上包括美國在內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完成纖維素類的燃料酒精的產業化生產。美國公開表示，想在此方面實現產業化還需要6年時間。

     實現纖維素類燃料酒精產業化到底難在什么地方呢？薛培儉說，秸稈類原料組織結構緊密，首先的難題就是要破壞它的組織結構。用機械粉碎的方式，在經濟上是不可行的，必須采用物化法和生物轉化的方法。

     首先必須研制出價格低到可以實現產業化的纖維素酶，目前市場上出售的纖維素酶1噸的售價就為46000元。1噸纖維素酶可以生產10噸酒精，生產1噸酒精僅酶的成本就要4600元，這還不包括原料成本，所以在經濟上是不可行的。

     其次就是原料的季節性和分散性的難題。玉米稈、小麥稈、稻草等怎樣收割、運輸、存儲都是一個大問題。經測算，1畝地才能收集到1噸秸稈，一個農民一天收兩畝地玉米稈需要40～60元的費用。這是一個系統工程，包括收購——打捆——運輸等流程，中間環節還要找人代理。這需要有國家政策的支持，因為一個企業是無法獨自承擔前期如此多的環節和費用。

     準備用甘蔗渣造汽油

     “目前，我們基本攻克了纖維素酶的技術難關。我們研制出來的酶在價格上基本上可以達到產業化的水平。”薛培儉說。據介紹，這一技術的研發總共用了3年多的時間，花費了千萬元的資金。為了實驗，豐原集團還建了一個300噸生產纖維素類燃料酒精的中試工廠。

     “我們可以做到生產出的燃料酒精和玉米為原料生產出的燃料酒精的質量一樣，而且和玉米生產的燃料酒精的成本相當。”下一步豐原集團的發展目標就是把秸稈類原料生產燃料酒精產業化。薛培儉說。

     2006年12月，豐原集團將其持有的豐原生化2億股股份轉讓給中糧集團，轉讓價為10億元。目前，中糧集團已經成為豐原生化的實際控股方。“我們非常有可能和豐原集團展開秸稈類項目的合作。如果改用秸稈原料生產的話，目前廠里使用的設備只需要改一改預處理環節就行了，后續環節的設備也可以照用。”豐原燃料酒精有限公司總經理楊永隨說。

     “近期，豐原集團還準備在廣西選開發試點用甘蔗渣生產燃料酒精。對于這個項目，我們可以自己生產，也可以出技術承包軟件包，進行技術轉讓。第一個項目什么時候出來，還很難說。這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國家出臺相關的政策。如果國家對用秸稈類為原料造燃料酒精與用玉米造酒精的補貼是一樣的，這就是能加快該項目工業化的進程。因為這對于解決糧食安全問題和能源安全問題具有很大的戰略意義和現實意義。”薛培儉說。

     美巴擬建“乙醇歐佩克”

     近期，美國總統布什訪問巴西，這兩個世界上生產和應用乙醇燃料最多的國家將尋求建立乙醇燃料的全球生產標準，兩國希望聯手建立“乙醇歐佩克”，以期乙醇燃料今后能像石油成為標準化的全球性商品，在全球廣泛銷售。

     對此，中國的燃料酒精產業的發展會否受到制約呢？薛培儉表示并不太擔心。“我國的標準比美國的還要嚴格。這個標準主要是指燃料酒精的水分指標，其他的醇類都能燒，我們定的標準比美國還要高。一旦美國和巴西建立起了乙醇燃料的全球生產標準，即出現‘乙醇歐佩克’后，我們不存在技術上跟不上的問題。”

     如何看待

     糧變油

     廈門大學中國能源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強表示，中國發展生物能源相對滯后，但近期發展迅速。2005年，我國燃料酒精產量達到10億公升。為了促進石油替代，2006年政府頒發了《關于發展生物能源和生物化工財稅扶持政策的實施意見》，目的在于更好地支持生物能源和生物化工的發展。

     但是，中國發展生物能源有許多隱憂，尤其是可能造成過度投資，從而威脅糧食安全。其次，對生物質技術對可持續發展、環境質量、能源安全和農村經濟發展的影響也缺乏充分的評估。目前80%左右的燃料酒精是以淀粉質糧食為原料生產的，利用秸稈類木質纖維素生產目前還是技術難題。

     其實，原材料保證才是生物能源的關鍵限制。中國人均耕地只有1.43畝，不足世界水平的40%，主要糧食一直處于緊平衡狀態，不具備生物能源規模生產的可行性。近年來大量用作燃料酒精原料的玉米，2006年由于出現供應緊張，價格隨之上漲。

     中國生物能源的規模發展還處于起步階段。在生物能源和石油替代的鼓勵政策上，政策必須十分慎重和具有選擇性。“十一五”期間，中國計劃發展600萬噸燃料酒精，到2020年發展燃料酒精至1500萬噸、生物柴油500萬噸。這一規模可能還不至于威脅糧食安全，但如果國際原油價格持續走在高位，不用政策鼓勵，在市場利益驅動下，一定會有更多的農田倒向“種石油”，進而可能導致糧食短缺。

     中國人口眾多，耕地有限(相對于人口)，農產品很難實現大幅增產(相對目前生產水平)，生物資源不足，這是中國規模發展生物能源的首要障礙。能源安全重要，糧食安全更重要。因此，中國的生物能源作為石油替代不會有很大的前景，充其量是一個補充。生物能源可以是新能源戰略的重要一環，但不能夸大其作用。

     因此，在扶持發展生物能源的過程中，政府應當把握一個基本原則，即不能與糧食爭地，而相應的財稅扶持政策應該鼓勵技術進步和企業提高效率。為了防止過度投資，必須將財稅扶持政策針對特定的對象和范圍，還必須有一套針對由于市場力量而導致過度投資的辦法。

     玉米如何變成汽油的？

     安徽豐原燃料酒精有限公司總經理楊永隨說，把玉米造成汽油要經過4大環節。第一步是預處理，就是把玉米粉碎成適用發酵的狀態，第二步就是加入發酵液進行發酵，第三步就是把發酵后的酒精進行脫水處理，成為無水酒精，第四步是混配，在生產好的無水酒精內加入3%的汽油。這樣燃料酒精就可以出廠了。最后，中石化會在指定的地點再進行一次混配，加工成含10%燃料酒精的車用汽油，供給各加油站。